来源:董事烩
一
秦岭北麓的陕西关中平原,一望无际的庄稼展示着丰收在望的景象。
这是新中国成立第二年初秋的一个下午。患感冒许久不见好转的郿县县委副书记、郿县剿匪治安委员会副主任何彦,硬着头皮在办公室把手头几个急事处理了一下,然后两腿软软的回到县城东郊的家里,服了药后躺在炕上捂被子发汗。刚刚迷迷糊糊睡着,耳旁突然传来密集的枪声,而且还夹杂着手榴弹“咣——咣——”的爆炸声。起初,他恍恍惚惚的还以为在做梦,伸伸胳膊蹬蹬腿方才知道这是真的。这时,他的眼皮不由自主地跳了好几下,一丝不祥之感袭上心头:是山里土匪来袭?还是地主武装暴动?抑或是自己内部出了啥紧急事故?要真是如此,这书记、县长今天可都去了地区行署开会不在家啊,我该怎么办?想到这里,他深感情况不妙,一骨碌从炕上爬了起来,侧耳再听时,散乱的枪声已逐渐稀少下来。他披上衣服穿好鞋袜,准备赶到县委看看是怎么回事。正要开门,只听见县委陈干事气喘吁吁地跑进院子喊着:“何书记,何书记,出事了!出事了!”
何彦大惊,拉开屋门急问:“怎么了?出啥事了?”
“土匪司令汤翰领着全监所的匪徒暴动了!”
“公安局警卫队没有拦截吗?”
“当时县政府食堂正在开饭呢,警卫队战士都把武器放在了房间,随身携带的人很少,在慌乱中还击了一阵子没打赢。”
“公安局杨局长呢?”
“杨局长和警卫队长从县政府后边的北城墙跳下,到北兴村集合民兵去了,匪徒们抢了公安局警卫队的枪械弹药库,打死、打伤我方好几个民警后朝秦岭南山方向跑了。”
何彦猛地一下甩掉包在头上的毛巾,抓起挂在墙上的二十响驳壳枪和陈干事一起朝外跑去。
等何彦赶到时,与公安局、法院在一起办公的县政府机关大院,已被匪徒抢劫一空,残存现场惨不忍睹。
不大一会儿,公安局长、警卫队长等带领民兵赶回了县城,四散的干部、战士也都陆续回到了机关。何彦在率众简单清理收拾残局、汇总了一下基本情况后,会同在场的有关负责人,召开了有县级机关干部、公安民警、县大队部分指战员参加的紧急动员大会。
在会场外布置完岗哨,何彦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上主席台。他望了望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双手撑在桌面上,神情严肃、语调沉重地说:“同志们,大家已经看到或听到了,今天,我县发生了一起严重的狱暴事件。羁押在县看守所的原国民党秦岭守备区司令、伪郿县县长汤翰在咱内部变节分子的配合下,有预谋、有计划地抢了看守队的枪械弹药库,极其凶残地打死、打伤我好几名民警、战士后,携全监所的匪徒朝秦岭南山跑了。据初步统计,我方牺牲2人、受伤2人,被抢轻机枪5挺、司登式冲锋枪3支、步枪32支、短枪12支、子弹4000余发、手榴弹132枚。此外,县政府办公室、县公安局库存的白银34两、银元100块及没收的大烟4两、人民币157万元(旧币1万元折现币1元)和部分粮食等物也被抢,且电话总机被推倒、电话线被割断,使我们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县上的行政机构几乎全部瘫痪……”
“这伙土匪太猖狂、太凶残了!”“公安局警卫队是吃干饭的吗?连这几个国民党的余孽都看不住?”台下一片欷歔声。
何彦接着说:“同志们,我们眼下的实际情况是:县委、县政府主要领导在地区行署开会未归,县上现有的武装力量也非常薄弱,向外求援又无法及时取得联系,再说了,远水也解不了近渴。而策动狱暴的匪徒持枪携弹、穷凶极恶,严重威胁着县城以南区域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形势十分严峻!我们应该怎么办?”
台下一位青年干部挥着拳头高喊:“坚决消灭狱暴匪徒,保卫新生红色政权!”
“对!”何彦用右拳狠劲砸了一下桌面,然后动情地说,“我们就是要动员全县所有的武装力量,坚决、及时、干净、彻底地消灭这股狱暴匪徒,确保老百姓生命财产安全,确保新生红色政权不受威胁!现在我命令:县公安局、县法院、县武装工作大队,各家除留下值班的外,其余人员全部参加剿匪战斗;县级机关其他部门,政府办、民政局、财政局等,相互协调,全力做好后勤保障和前线策应工作。散会后,参战单位和人员立刻回去带足枪支弹药和干粮饮水,一小时后在这里集合,不得有误!”
大会结束之后,何彦又紧急召开了县级机关有关部门负责人会议,决定:一、迅速修复电话总机、电话线路,尽快与外界取得联系;二、派员分头出发,向各乡镇通报县城敌情,严防逃犯侵害,并召集沿途民兵参战。齐镇是郿县经济中心,由县大队副大队长前往通报敌情,部署武装力量,保卫齐镇安全;金渠乡是郿县最大的一个乡,民兵武装比较健全,由公安局警卫队一排长前往,集合该区民兵连夜赶到县城,以作策应;由公安局政保股长骑马前往地区行署,尽快向地县两级领导汇报狱暴情况。
下达完命令之后,何彦语气强硬地要求各路人马,或骑自行车、或骑马、或步行,立即行动,不得迟缓,违者重罚!
等这一应事宜安排部署停当,天已擦黑。何彦忽然感到浑身酸痛冒虚汗,两腿发软,手脚冰凉,如同散了架子一样站立不住。陈干事见状心疼地劝他在家休息不要上前线了,何彦摆摆手坚定地说:“这怎么行呢?眼下,县上主要领导都不在家,我是共产党员,又是剿匪治安委员会副主任、县委办公室主任,大敌当前,只有身先士卒奋勇向前,直到干净、彻底把这股匪徒消灭,解除狱暴分子对人民群众生命财产造成的威胁。这是天职,别无选择!”
这时,各路人马已经集合停当,等待出发。何彦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接过陈干事递来的热茶,大口大口地喝完一杯,然后检查了一下压满子弹的驳壳枪,随手又紧了紧皮带。一声令下,县大队、公安局警卫队和城关、金渠及沿途加入的齐镇区公所民兵等三百多人,在何彦的带领下星夜赶赴秦岭北麓斜峪关,追剿狱暴匪徒。
二
郿县看守所位于县政府大院西侧,是解放后临时设立的,监房不多,设备简陋,关押着各类人员67名,其中有原青岛皇协军少将司令、抗战胜利后潜逃内地任国民党秦岭守备区司令兼郿县县长的汤翰及手下特匪武装人员杨克勤、魏福荣等,其他大都是普通案犯。
新中国刚刚成立的1950年,郿县人民在共产党和红色政权的领导下,一面恢复和发展生产,一面肃清残匪整顿社会秩序。由于刚获得解放不久,多数干部不适应新形势要求,思想麻痹,丧失警惕,对在押人犯教育管理跟不上,防范失严,而且负责监所值勤的县警卫队战士大部分都是在县内就地吸收而来,未经过严格政审,人员成分较为复杂。加之轻犯、重犯、同案犯等不能分别关押,甚至白天监门大开不上锁,给监犯以可乘之机。更为严重的是,一次,看守人员在查监时,发现三名重犯镣钉脱掉,本应严加追查,杜绝漏洞,但公安局领导只要求警卫队加强警戒,未引起高度重视。
农历3月13日下午,匪首汤翰、匪营长杨克勤、魏福荣等与在同一监房关押的9名作恶多端的地主家丁,公开烧香叩头结拜弟兄,并推举汤翰为“老大”。
事隔三天后的一个晚上,汤翰令杨克勤、魏福荣把同监室的其他七人叫在一起,先是双手抱拳给大家作了个揖,然后语调深沉地说:“各位难兄难弟,不知大家信得过我这个大哥不?”
监犯们说:“大哥有本事、有能耐,名声早已远扬,兄弟们没有不佩服的。”
汤翰说:“有这句话,大哥就放心了。这会儿把大家召集起来,是有大事要商量呢。”
监犯们说:“不用商量,你说做啥就做啥,上刀山下火海,弟兄们不会皱一下眉头眨一下眼!”
汤翰说:“好!仗义,够哥们儿!”说罢,从床铺下的砖洞里摸出一盒香烟,给每人发了一支,并用火柴亲自给每个人一一点着。待大家坐定后,汤翰深深吸了一大口烟,憋了近半分钟,闭着眼睛从鼻孔喷发出两根烟柱子,说:“哥儿几个都知道,我汤翰曾经是堂堂的国军秦岭守备区支队司令兼郿县县长,是蒋委员长亲自委任的钦官。这会儿我虽坐在共产党的监狱里面,可台湾方面还记着我呢。甭看共产党现在闹得欢,那都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几天的。国民党就要反攻大陆了,到时候,全国各地潜伏的国军一下子举起义旗、里应外合,立马会把共产党政权推翻的。”
众监犯欢呼说:“那太好了啊,到那时……”
“到那时,” 汤翰说,“大哥我就是中将司令,至少也是地区行署专员,你们几弟兄只要把大哥我跟紧,再立上几个功,保准也给你们弄个团长、旅长干干。”
杨克勤、魏福荣等监犯们迫不及待、摩拳擦掌地说:“汤司令,您下达命令吧,咱现在就暴动,反他娘的……”
汤翰摆了摆手说:“弟兄们如此血性,好样的!可现在时机还不成熟,需要创造条件,火候到了才能动手。”
监犯们问:“那啥时才算到火候?”
汤翰扳着手指说:“这第一,咱要策反共产党警卫队的看守人员,为我们提供信息,做我们的耳目和内应,保障我们反监行动的顺利进行。大家要记住: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这是千真万确的哲理。这第二,要等到农历八九月间秋庄稼长高时,连片的青纱帐就成了天然的屏障,一旦暴动出去后,就可掩护我们顺利脱逃。”
监犯们睁大眼睛听到这里,纷纷咂着嘴巴、竖着拇指,把汤翰佩服得五体投地:“司令可真是高人啊。”
汤翰进一步打气说:“大家可能还不知道,广西、湖南一带的大山里,潜伏着十几万国军部队,气候大得很呢,蒋委员长不停地用飞机给敌后的勇士们空投武器弹药和给养,还有不少日本军事专家作顾问呢。”
“好……太好了……”众匪徒又是一阵欢呼和骚动。
三
一天,有喽啰向汤翰报告说,公安局警卫队班长任志明、李玉泉二人常借执勤之便,对女监犯进行调戏、猥亵。汤翰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他立即传纸条给两名年轻且很有姿色的女部下,令其不惜代价把这两名看守骨干拉下水,并许愿,事成之后少尉升少校,中尉升中校。得到上峰指令的两位女军官,立马使出浑身解数,向任志明等人发起进攻。
这是个细雨绵绵的傍晚,天黑得似乎比平常早了许多。监舍全都上了锁,院子里一片寂静。这天,轮到看守一班班长任志明当值,他和往常一样,背着枪在院子里转了几圈之后,自觉不自觉地又来到女号子门前。
“任班长,任班长,我有重要情况要报告!”
铁栅栏后一只纤细的嫩手在向任志明使劲摇摆。此人正是任志明垂涎已久又每每不能得手的女犯,名叫温淑英。
任志明紧走几步赶到女监舍门前,问:“什么事?”
女犯说:“我这有重要情况报告。”
任志明眼珠子转了转说:“那好,你等着。”他随即进到值班室,对和他一起当班的新战士说,“你妈最近身体状况不佳,病还没好利索,今晚上我就多辛苦一下替你值值班,你回去好好侍奉侍奉老人家,明儿一早到岗就成。”
新战士万分感激地说:“谢谢任班长,那我就去了哦!”
望着新战士远去的背影,任志明心里乐开了花:莫非成事就在今晚?此刻,女犯温淑英的倩影装满了任志明的脑子,特别是那双勾人魂魄的眼睛,火辣辣的勾得任志明欲火难耐。也难怪,三十好几的男人,由于父母双亡家境贫寒,又刚从国民党伪政权的警员转过来,因此一直说不下媳妇成不了家,他自己本人常常为此发愁。如今,面对这样一位年轻、漂亮,又受过良好教育的女人,任志明怎能不为之心动?任志明甚至想过,只要能得到她,管她是什么国民党中尉军官,还是双手沾满共产党人鲜血的刽子手,那些与我何干?我只要成家,只要媳妇!
想到这里,任志明取出号舍钥匙直奔女号子,把女犯温淑英提到了监所值班室。
给女犯温淑英打开铐子,任志明故意漫不经心地点了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大口,又吐了个很粗的烟圈。作势定了定神,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他硬邦邦地问道:“温淑英,有啥事,说话!”
女犯向任志明抛了个媚眼,娇滴滴地说:“哟,任班长,人家还想立个功受个奖,争取宽大处理呢,看你这么个态度,谁还敢汇报个啥情况哦。”一边说话一边朝任志明的身上贴。
平日里心思花花的任志明,此刻却在性感妖娆的温淑英面前,显得手足无措,特别是面对一个漂亮女人的凌厉攻势,思想准备尚不充分的任志明,猝不及防,节节败退,直退到墙角不能再退的时候,才干柴烈火似的猛然间呼啦燃烧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里,温淑英又通过任志明联络了二班长李玉泉,并令少尉女军官曹桂花与其如此这般地加紧勾搭。果然,二人是瞌睡遇到热枕头,一拍即合,很快就卿卿我我起来,一发而不可收。
待任志明、李玉泉两人忠心耿耿地拜倒在温淑英、曹桂花的石榴裙下之后,温、曹二人看看时机已经成熟,便引领任、李觐见了汤翰,使其又服服帖帖地拜倒在汤翰的三炷香下。临毕,汤翰搅动三寸不烂之舌进一步鼓动:“二位兄弟,有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可要看清国际国内形势啊,蒋委员长有美国人撑腰,反攻大陆的动作很大,势头很猛,而且联合国多国部队已在朝鲜半岛登陆,第三次世界大战马上就要打起来了,形势对我们非常有利。就共产党那点儿家当、那几条破枪能撑持得了几天?你们跟着汤某干,我一定会保你们成就大业。到时候,升官发财娶几房漂亮媳妇,那还不是小菜一碟?”
口若悬河般的一席话,直说得任志明、李玉泉连连点头称是,大有相见恨晚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