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解放战争中，国民党军经常被我军整师整军的歼灭，然而真正意义上的“团灭”却非常罕见。在西北战场的宜瓦战役中，就出现了这样一场“团灭”的战斗。在瓦子街，胡宗南的王牌军——29军，上至军长刘戡，下至各位旅长，在我军攻势下不是阵亡就是被俘。宜瓦战役虽然听起来并不出名，但却出奇地惨烈。
一、彭德怀“围城打援”
1947年3月，胡宗南带领25万大军大举向陕北进攻，妄图将中央首脑机关一网打击。由于敌强我弱，中央机关撤出了延安，而西北解放军则在彭德怀的指挥下，巧妙地和胡匪周旋，采用“蘑菇战术”，连续取得青化砭、羊马河和蟠龙镇三场大捷。这三场大捷，都是彭德怀设法抓住敌军落单的兵力，以伏击的方式速战速决。不战则已，一战必要让敌人全军覆没。
由于国民党军频繁被围、被歼，因此催生出一个极度悲催的人物，他便是有“救火队长”之称的蒋军将领——第29军军长刘戡。
刘戡，湖南桃园人，他是黄埔一期的学生，备受蒋介石赏识。毕业后，刘戡先后参与了北伐战争，中原大战和第三次、第四次“围剿”、抗日战争等战事。
在此期间，刘戡一直在国民党军嫡系部队任职，作战英勇顽强、屡次负伤，有铁血军人的气质。在第四次围剿中，刘戡被红军打瞎了右眼，故又有“独眼龙将军”之称。这一次在陕北，刘戡表现得非常卖力，但也非常“苦命”。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自胡宗南攻占延安后，刘戡便一直走在救援的路上，救蟠龙、救榆林、救清涧，无论哪路友军被围，刘戡都会去救。然而可悲的是，刘戡一次也没有援救成功。
到了1948年1月，胡宗南的25万大军已呈强弩之末，他的部队被一口一口地吃掉，作为机动力量整1师、整36师相继被歼灭。而29军，已经成为胡宗南手下唯一能够完成机动任务的力量。
当时，我军在毛泽东号召下，已经在各个战场对国民党反动派发动了大规模反攻，即以主力打到外线去，将战争引向国民党区域，彭德怀的西北战场自然不会例外。此时，被打得灰头土脸的胡宗南已经将指挥部从延安迁回了西安，其主要兵力除了固守延安、三边、陇东等战略要点外，以重兵集结于洛川、宜君一带作为机动兵团，力保延安并阻止我军南下。
在选择外线作战的方向时，彭德怀指出了3个出击方向：一、向北攻击榆林；二、向西攻打陇东；三、向南进攻陕中，然后再攻榆林。
对此，彭德怀分析道：
“榆林由邓宝珊驻守，我们已经开始和谈了，再打不合适；向西攻打陇东，路远缺粮，而且难以对马家军骑兵展开歼灭战，如果战场打成僵持，胡宗南再一夹击，局面就困难了。因此，我们唯一的可以考虑的方向就是向南，南面的宜川、韩城一带防御薄弱，特别是宜川只有整编76师24旅的两个团，如果战斗打响后胡宗南出兵增援宜川，黄龙山道路曲折便于打伏击。更重要的是，打开南进通道，不但可以威胁西安，而且沿途都是产量区，可以解决部队的粮食问题。”
从地理态势上看，宜川交通便利，能够沟通中原和关中，是胡宗南东援中原的必经之路，也是胡宗南必守之地。而彭德怀的目标也不仅仅只是宜川。兵法有云：“攻其必救。”彭德怀希望通过宜川这个鱼饵，钓出刘戡29军这条大鱼。只要歼灭了29军，胡宗南就将彻底丧失进攻的力量，而主动权就能牢牢地掌握在西北野战军手上了。而这，也就是彭德怀“围城打援”的奇谋。
二、大鱼上钩
2月24日，春节刚过完，西北野战军便派出许光达的3纵以及罗元发的6纵进抵宜川城。以两个纵队攻打宜川的一个旅，其结果自然不言而喻。然而在战前，彭德怀却特意叮咛许光达和罗元发：
“攻城要猛，但必须攻而不克，要逼敌人来救援。”
当时宜川守将名叫张汉初，他对于解放军的进攻，可谓毫无准备。到了27日，宜川外围的太子山、七郎山、老虎山相继失守，24旅被迫将所有兵力龟缩在城内。张汉初认为，彭德怀这次非要消灭他不可，因此他像发疯一样，不断将求救电报发给了胡宗南。
沉不住气的胡宗南，最终还是下达了增援命令。他一面让24旅固守待援，吸引解放军主力。另一方面，则让29军军长刘戡带领整编27、 90师共四个旅十个团的兵力，沿着洛川、永乡、瓦子街向宜川前进，解开宜川之围。而胡宗南的这一决定，正中彭德怀的下怀。
在3纵、6纵进攻宜川期间，彭德怀曾亲自查看了附近的地形。他发现，刘戡若要援救宜川，有三条路可走。一条是经瓦子街到宜川，这是条公路，便于大部队机动，距离近，增援快，可迅速解宜川之围；
二是经黄龙（今石堡）到宜川，虽也是一条公路，但路况差，距离远，不利于速援；
三是经过士庙梁到宜川， 这条街在瓦子街以北，是条山间小路，地形复杂，翻山越岭，行动缓慢，重武器不易通过。
然而彭德怀却敏锐地意识到，胡宗南和刘戡必会选择瓦子街这条大道。对于西北野战军，胡宗南总有一种迷之自信。在他看来，西北野战军虽然连战连胜，但是伤亡也不小。况且西野缺衣少食，缺乏重炮，难以攻坚。在运动战中，确实是劲敌；但若是兵对兵、将对将的阵地战，还是国军更占优势。
把握了这一点，彭德怀认为刘戡必然会选择瓦子街。然而，瓦子街虽然道宽路近，却偏偏是个打伏击的好地方。彭德怀查看地形后曾说：
“敌人若走这条路，可打他个措手不及。这可真是歼敌的好地形啊！”
再看胡宗南那一边。彭德怀在攻打宜川时，刘戡等人还在西安欢度春节。接到出击的命令，刘戡等将佐都感到十分泄气。不过作为职业军人，均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因此他们还是硬着头皮，带领2.4万余人，向宜川方向前进。
作为彭德怀的老对手，刘戡其实也知道他的打法。从洛川到宜川只有两天的路程，但是刘戡增援部队的行动速度却相当缓慢，他妈走走停停、四处观望，唯恐中了埋伏。结果在瓦子街前方的观亭，刘戡果然发现了西北野战军的大队人马。在交火中，一个国军轻装营全军覆没。
刘戡得知此消息后，被吓出一身冷汗：“彭德怀果然在围城打援啊！”于是刘戡准备改变作战计划：“欲救宜川，就必须先去除围城部队的羽翼。”因此，应该先打下观亭，解除侧翼的威胁，然后从观亭沿着一条山梁直抵宜川城下。不过这种重大问题，刘戡还是不敢自作主张，于是他急电西安，希望胡宗南予以定夺。谁知刘戡和他的2万大军整整等了一夜，都没有等来胡宗南的回信。
原来在这天晚上，胡宗南正好参加了一场宴会，又是喝酒又是跳舞。电报来时，胡宗南正好不在指挥所。等胡宗南看到电报时，已经是翌日中午时分了。
看了刘戡的报告，胡宗南非但不同意，反而还勃然大怒。此时的宜川形势已经这么危急了，竟然还管什么阻击部队？西北野战军哪有这么大的胃口，竟然敢吃掉国军一个整军。等打下观亭，宜川早就被攻破了，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因此胡宗南下令：“必须按照原计划，沿洛宜公路迅速前进，解开宜川之围。”
看了胡宗南的回电，刘戡既绝望又愤怒。白崇禧说胡宗南顶多能指挥一个团，这话果然不假。哪有明知前面是坑，却偏要往里面踩的道理。然而军命难违，现在只能硬着头皮前进了。他大骂胡宗南：
“走，继续前进，大不了老子钻进口袋，为党国捐躯。不过我刘戡死了，你胡某人也离死不远了。”
2月28日，刘戡一行冒着风雪，继续东进。一路上，29军众将佐皆提心吊胆，27师师长王应尊问副师长李奇亨：“你们说，这次我们去宜川解围，有把握吗？”谁知李奇亨连头都懒得抬：“这次行动不但没有把握解宜川之围，而且我们解围部队本身倒是颇为危险。”
就这样，刘戡的部队进至瓦子街地区。
三、兵败如山倒
瓦子街，距离宜川仅25公里，公路两侧是东西走向的两道山脉，两山之间形成一条长约15公里的峡谷，沟深路窄，荆棘丛生。对于瓦子街的地形，刘戡太熟悉了。去年3月，他在胡宗南的指挥下进攻延安，就经过了瓦子街，这可是兵家的绝地啊。
而此时，彭德怀已经集中了9个旅的兵力，抢占了瓦子街至铁笼湾的两侧高地。刘戡也不傻，他派遣61旅和47旅沿着公路南北两侧的山梁搜索前进。由于公路北侧道路难行，除第61旅沿公路南侧前进以外，其他部队仍在沟内沿公路东进。
当刘戡的先头部队由瓦子街东进到铁笼湾时，彭德怀幽默地说：“刘戡啊，你钻了“铁笼子”，就不要想着出来了。”
29日凌晨，刘戡的队伍一经过瓦子街，独臂将军贺炳炎就带领1纵赶来，封住了瓦子街口，切断了刘戡的退路。其他解放军部队也一齐向29军挤压而来。
战斗打响后，王应尊发现东西北三面都有解放军，只有南侧没有，因此他建议29军立即从南面突围，进入黄龙山区，变内线为危险。然而在关键时刻，刘戡却疑虑重重，他担心彭德怀在南侧的山沟里也布下了伏兵。而且，向南撤退也不符合胡宗南迅速援救宜川的命令。
在刘戡犹豫之时，彭德怀又派出一个团的兵力，堵住了南侧的缺口。反应过来的刘戡赶紧派一个团的兵力前去争夺，结果被我军用刺刀和手榴弹杀得大败，光战死者就有上千人。就在这个紧急时刻，王震率领2纵赶到，将南山口彻底封死。
到了2月29日，解放军各纵队已经将29军围了个结识。到了黄昏时分，29军被压缩在东西不到10公里长，南北宽约5公里的狭小区域。当天夜里，刘戡命令各部赶紧修筑工事，并且连连向胡宗南告急。
随后，我军在军号的指引下，从西面八方向敌军展开了排山倒海一般的攻势。整编31旅旅长周由之、整编47旅旅长李达、整编第53旅副旅长韩指针相继被击毙，其他中下级军官更是死伤累累。
此时在西安的胡宗南，也像热锅上的蚂蚁。此时的他，已经没有机动兵力可派。最近的机动力量，还是由裴昌带领的4个整编师。但他们现在还在潼关以西，远水解不了近渴，刘戡只能自求多福了。
王应尊后来回忆，当时全军都将全部希望寄托在援兵和空军上。但是很不凑巧，天降大雪，飞机不能起飞，援军又远在豫西。虽然胡宗南不断发电报，说是已令大批空军来战。但是仰望天空，却不见一架飞机飞来。
而此时，解放军的攻势更加猛烈，四面八方都是解放军的迫击炮和手榴弹，接着就是一片冲锋的叫喊声和厮杀声。经过一夜的战斗，刘戡全军伤亡惨重，粮食弹药消耗殆尽，士气更加消沉。
3月1日，彭德怀发动总攻民灵感。5个纵队的战士四面进击，枪声、炮声、军号声、冲杀声震天动地。刘戡部队依然在负隅顽抗，每攻一个山峰，都需要反复数次，用刺刀才能取得。但即便如此，刘戡已经明白，他无力回天了，于是他给胡宗南发了一封电报：
“不成功，便成仁！”
刘戡已经想到了自杀。
四、刘戡之死
在西北野战军的猛攻之下，29军的很多国民党将领，已经想到了自杀。90师师长严明精神完全崩溃了，他的参谋长曾文思回忆当时的情景：
“严明深知战局不可挽回，不断逼迫我和他一起自杀。”
然而严明想死，曾文思可不想。他借口观察战况，总和他保持十米以上的距离，还暗自将子弹推上膛，以防万一。不仅如此，他还交代严明的儿子，作为通讯营长的严守礼：“你应该特别注意，别让师长自杀了。”
后来严守礼见形势危急，于是强行夹着严明往山下拖，严明边喊边不肯下去，但谁也不理他。二十分钟后，到达一个北边的山坡。气喘吁吁的严明斥骂曾文思：“在山上我还有几个连，可以找机会冲出去，现在叫我怎么办？不如现在动手吧！我们一起自杀。”
谁知曾文思推说：“我们到军部去，要死也要一起死啊！”说着，曾文思命卫兵用滑竿架着严明继续前进，他自己则躲到乙庄寨对面公路北边的山洞藏了起来。而严明从乙庄寨以东爬到了公路以北的山上，遭到我军的阻击，被轻机枪乱枪打死。
3月1日下午4点，29军军部被全歼，刘戡带领着残余的卫兵在包围圈里左突右冲，却始终冲不出去，他的部下也纷纷投降了。
刘戡见大势已去，陷入了深深的绝望。29军参谋长刘振世见长官状态不对，于是暗地里偷走了刘戡的手枪。最后，刘戡聚集身边仅剩的警卫部队，训话道：
“吾人之任务为驰解宜川之围，但真正意义不仅于此而已。其至上主旨乃在解救整个国家之围以及全世界人类之围……吾人此时日即必须达成任务，表现创造宇宙继起之生命作为。”
即使是最后的最后，刘戡依然想鼓动官兵顽抗到底。随后，他取出怀中的笔记本，分别给妻子、弟弟写了封家书。写完后，他取出军人手册和蒋介石肖像，然后整衣肃立三鞠躬。最后，他命令卫士：“去把参谋长叫来！”
谁知卫士刚转身，身后就传来一声巨响。原来刘戡趁乱捡了一颗手雷，将其藏于腹部。手雷爆炸后，刘戡被炸得惨不忍睹，可谓死无全尸。
刘戡死后，群龙无首的29军彻底崩溃，除伤亡 3000 多人以外，其余近两万人作了俘虏。 整 29 军参谋长刘振世、 整 27 师副师长李奇亨、团长邢志东等人相继被俘。至于宜川城，则在3月3日投降，此战共歼敌五千多人，旅长张汉初跳下城墙，因腿摔坏而被俘。
战斗结束，打扫战场，张宗逊对彭德怀说：“老总，你那个湖南老乡自杀了！”彭德怀非常惊讶：“我以为国民党军官都是怕死鬼，刘戡这小子总算还有点骨气，不贪生怕死。”
早在抗日战争时期，彭德怀就和刘戡、严明打过交道。没想到，两人却落得个这个结局。彭德怀下令，将刘戡、严明的尸体包好，一起交给胡宗南。彭德怀说：“胡宗南要是继续同人民作对，总有一天，他也会遭到同样的下场。”
3月7日，陕北新华广播电台受西北野战军的委托，发送一则通告：
“胡宗南先生和国民党官兵死伤者家属注意了，你们负伤的官兵我们正在治疗，阵亡的官兵我们已经掩埋。整编29军中将军长刘戡、整编90师中将师长严明等人的尸体已经收殓，明天上午特给你们送到洛川城，请派人接送……”
听到这个消息，胡宗南非常难堪，但又不得不接送。最终，胡宗南让刘戡、严明、周由之、李达等人的妻子出面，在洛川将刘戡等人的尸体运了回来。
宜瓦战役的惨败，让蒋介石震怒不已，他将胡宗南撤职留任，并将西安绥靖公署参谋长盛文撤了职。
宜瓦战役后，胡宗南赖以成名的三大主力全军覆没，其在西北方向的进攻能力已经完全丧尽，由战略进攻转向了防御。西北解放战争，已经进入了最后的阶段。大西北的解放，已经近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