獐子精报恩记

2024-04-26 19:54 来源: 文化之窗 本文影响了:553人

陕西有个叫安幼舆的贡生,为人疏财仗义,对世间生命抱有怜悯之心,平日见到被猎人捕获的鸟兽,往往会不惜重金买回去放生。


一次去舅舅家奔丧,到了黄昏才起身回家,路过华山时突然迷了路,在山谷中来回奔走,心中惊慌不已。忽然瞥见一箭程之外有灯火,就连忙赶去灯火处投宿,但还没走几步,路旁斜路忽然走出一个手拄拐杖弓腰驼背的老翁。


安幼舆于是停下脚步向他问路,还未开口,老翁却先问他是谁。安幼舆说自己迷了路,又说前面有灯火的地方一定是山村,正打算过去投宿。


老翁听了说:“那里可不是安乐之地,幸亏你遇到了老夫,随我来吧,先回我家茅舍安顿下来。”


安幼舆听了心中大喜,于是就跟着他,二人走了大约一里路,看到前面有个小山村。老翁走到一户人家门前,拍了拍用荆条编成的柴门,不一会儿走出来一个老妇人,开门看见安幼舆,招呼道:“是小郎君来了。”


老翁回答:“是的”,接着领着他进了屋。


进去后发现屋里四周低湿狭小,老翁点亮油灯开始招呼他就座,又让人准备饭食,最后对老妇人说:“这不是旁人,他是我恩人,你行走不便,可以让花姑子出来斟酒。”


不一会儿,从里屋走出一个手持酒具的姑娘,放下酒具后站在老翁身旁,见她秋波含情,正斜眼偷看他。安幼舆也看了看她,只见她花容月貌,正当芳年华月,简直跟天仙一样。


老翁看了看姑娘,连忙催她斟酒。


西屋有个煤炉,花姑子斟完酒就去拔炉生火,安幼舆问:“这位姑娘是何人?”


老翁答道:“老夫姓章,七十岁了,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我们庄稼人没有奴仆,您又不是外人,这才让妻子女儿出来会客,千万不要笑话。”


安幼舆又问:“女婿是哪里的?”


老翁说:“尚未婚嫁。”


安幼舆又夸她秀外慧中,一直赞不绝口。


老翁只是谦虚客气地回应着。


忽然听到女子的惊叫声,老翁连忙跑过去,原来是煮沸的酒溢出来着了火。老翁于是把火扑灭,呵斥道:“这么大的姑娘,酒沸了竟不知道!”回头看了看,只见火炉旁有用薥草扎的还未完工的紫姑神,又接着斥责道:“头发都这么长了,还跟个小婴孩一样!”


说完拿着紫姑神对安幼舆说:“她贪玩这个,把酒煮沸了。承蒙公子夸奖,她知道了还不羞死。”安幼舆仔细看了看,只见这紫姑神的眉目服袍都制作得相当精细,于是又称赞道:“虽说这东西是儿戏,但也足见姑娘聪慧用心。”


两人觥筹交错间,花姑子不时过来斟酒,见她嫣然含笑,并无羞涩之态。安幼舆时不时注视着她,内心暗生情愫。


此时老妇人忽然在厨房叫人,老翁便过去了。


安幼舆见左右无人,对她说道:“一睹姑娘芳容,就令我魂魄顿失。我想托人来你家说媒,又恐不成,该如何是好啊?”


花姑子把酒壶重新放在火炉上,默不作声,就好像没听到一样。安幼舆又多次与她说话,还是不予理会,于是起身走到西屋的火炉旁,花姑子站起来厉声说道:“狂生闯进来想干什么?”


安幼舆吓得连忙跪在地上哀求她,花姑子正要夺门而出,安幼舆猛然站起来搂住就要亲她,花姑子吓得声音乱颤,大声疾呼。老翁听到呼声赶紧跑过来询问。安幼舆连忙松手从西屋退了出来,心中又是羞愧又是害怕。


这时,花姑子却很从容,对父亲说:“酒又煮沸了,要不是郎君过来,恐怕酒壶都烧化了。”安幼舆听了这才放下心来,内心很感激她。自此心智才开始颠倒过来:打消了对她非礼的念头。


安幼舆随后装醉离开酒席,女子也回去休息,老翁给他铺好被褥后就关门出去了。


安幼舆却夜不能寐,天还未亮就告辞回去了。


到了家里,就托好友去老翁家提亲,但提亲的人在华山找了一天也没找到,最终无功而返,安幼舆又命人备马亲自去探视,寻着原路前往,但到了那里却发现四处悬崖绝壁,根本没有村落,又去探访附近的人家,也没有找到姓章的。


安幼舆失望而归,从此废寝忘食,最后得了昏瞀症:即使勉强吃下一些汤粥,也会吐出来,精神错乱时只喊“花姑子”。家里人也不解其意,只能白天黑夜伺候在左右,眼见他气息一天天微弱,很快就要死了。


一天夜里,一个看守的人疲惫不堪就睡了起来。安幼舆朦胧间忽然感觉有人在晃他,睁开眼角一看,却见花姑子站在床边,顿时神气清醒,他只是呆呆地看着花姑子不觉潸然泪下。花姑子则在一旁歪着头笑道:“痴心郎君,何至于此啊?”


于是登上床榻坐在安幼舆腿上,接着用两手按压他太阳穴,安幼舆霎时感觉脑门有股麝香传来,这股奇香又穿过鼻子直接深入身体骨髓,片刻之后,只感觉额头冒汗,四肢也微微出了汗。


花姑子随后说道:“室内人多眼杂,我不方便久留,三日后再来看你。”说完又从绣包中取出几个蒸饼放在床头,最后悄然离去。


安幼舆出过汗,到了半夜开始想吃东西,摸起饼便吃,只感觉味道甘美可口,却不知饼中用了什么馅料,一连吃了三个。吃完又用衣服把剩下的饼盖上,朦朦胧胧酣睡起来。


三日之后,蒸饼已吃完,此时已精神倍爽。夜晚就遣散了守护的家人,又担心花姑子来了无法开门,夜里偷偷走出书斋,悄悄把家里所有门闩都打开。


不久,花姑子果然如期而至,见了他笑道:“痴郎君,不谢谢我这个巫医吗?”


安幼舆大喜过望,抱起来就与她缠绵,两人恩爱倍至。


后来,花姑子说:“我忍受屈辱冒险来看你,就是为了报答你的恩情。但我们确实无法缔结姻缘,还是趁早另作打算吧。”


安幼舆听了默不吭声,许久才说:“我们素昧平生,我于你们家有什么恩情?我实在想不起来。”


花姑子听了也不做解释,只说:“郎君自己想吧。”安幼舆又提出要与她结婚,花姑子推辞说:“夜夜赶来,固然不行;结为伉俪,也未可啊。”


安幼舆听了戚戚然悲伤起来,花姑子安慰道:“如果坚持要娶我为妻,明天晚上请到我家里来吧。”


安幼舆这才转悲为喜,问道:“道路遥远,你纤纤碎步,怎么赶过来的?”


花姑子答道:“我一直没回家,东头的聋妇便是我姨妈,为了你这才滞留到今天,恐怕家里人现在正担心呢。”


安幼舆与她同床时,只感觉她气息肌肤无不透着香味,心下好奇,问道:“你熏的什么香?以致骨肉都有香味?”


花姑子说:“我生来便是如此,不是熏了香。”安幼舆听了对她更好奇了。


花姑子早上起来便与他告辞,安幼舆担心上门提亲又找不到村落,花姑子于是与他约定在路上相见。


安幼舆黄昏时便动身出门,走了一段路,果然发现花姑子在路旁等他。回到家里,老翁和老妇人都出来迎接。酒桌上没有美味佳肴,只有一些野菜,吃完饭就请他就寝。


花姑子这次并没有照看他的意思,安幼舆心中颇为疑虑。一直到深夜,花姑子才来到他房间,说:“父母絮絮叨叨一直不睡,让你久等了。”两人终夜未眠,最后对安幼舆说:“今宵相会,后面就是百年分别了。”


安幼舆忙问缘故,花姑子说:“父亲嫌村子太小又很孤寂,所以决定搬迁到远方。我与你的好合,也就在今夜了。”安幼舆不忍听她解释下去,悲怆泪下。


二人正依依不舍,不觉窗外曙光渐明,老翁忽然闯进来,骂道:“你这丫头,玷污我家清白,真让人羞愧死了!”


花姑子惊慌失措,连忙跑了出去,老翁也跟着撵出来,边走边骂。安幼舆又惊又怯,一时无地自容,最后偷偷跑回了家。


安幼舆在家中徘徊数日,只感觉心神不定,光景难挨,于是打算趁着夜色再去找花姑子——到她家后先翻墙


而过再见机行事,老翁一直说自己有恩于他,即使事情泄露也不会遭到太大谴责.


于是趁着夜色出门而去,最终又在山中迷了路,来回徘徊间不知所往,心中逐渐害怕起来。正寻归路之际,忽见山谷中隐约有房舍,于是欣喜前往,走近后发现是一栋宏伟的建筑,貌似是世家大族的宅邸,院内几重门都开着。


安幼舆走上前向看门人打听章氏一家的住址,忽然一个身穿青衣的人走出来问道:“深夜是谁打听章家?”安幼舆答道:“章家是我的亲友,我在山中迷了路。”


青衣人说:“你别打听章家了,这里是花姑子舅母家,碰巧花姑子今天在这里,容我回禀一声。”


青衣人进去不一会儿就出来迎接,安幼舆刚踏上门廊的台阶,就看见花姑子快步从里面走了出来,接着对青衣人说道:“安郎奔波到深夜,想必困顿不已,去给他整理被寝。”说完就牵着安幼舆的手走进帷帐内准备就寝。


安幼舆问道:“你舅母家怎么没有其他人?”女的回道:“舅母她们都出门了,让我看家。有幸遇到郎君,岂不是有缘?”说完就偎依在他身上,安幼舆闻到她身上有股浓烈的膻腥味儿,心中开始怀疑。


这女的接着抱住安幼舆的脖子开始用舌头舔他的鼻孔,安幼舆顿时感觉如遭针刺,痛入脑髓,惊骇不已!连忙就要起身逃脱,突然感觉身体好像被一根大绳绑住,胸闷难以呼吸,不一会儿就失去了知觉。


家里人因安幼舆彻夜未归,就派人四处寻找,有人说昨晚在一条山路上遇见过他,家人赶忙进山寻找,最后发现他裸死在悬崖峭壁下。家人大为惊骇却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最后把他抬回了家。


众人正痛哭之际,忽然一个女郎从门外闯了进来,一路上嚎啕大哭着前来吊丧,只见她手抚着尸身哭得呼天抢地,眼泪鼻涕也滴在了尸身上,一边哭一边念叨:“天呐,天呐,怎么愚蠢到如此地步!”声音痛苦嘶哑,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止住。


最后告诫家人:“停尸七天,千万不要入殓。”众人不知她是何人,刚想询问,女郎含着泪转身就走出了大门,家人想挽留,她也不管不顾。最后派人尾随她,但转眼间就消失不见了。


众人都以为她是神人,于是谨遵她的安排。夜幕降临后,女郎又来吊丧,还像昨日那样哭得悲痛欲绝。


就这样到了第七日,安幼舆忽然复苏过来,只见他翻来覆去呻吟不已。家里人看了大为惊惧。这时女郎又赶过来,对着安幼舆相顾无言,只是呜咽哭泣。


安幼舆最后挥手示意家人离开,女子这时从怀中取出一束青草,然后加水熬成汤药送到床头喂他喝下。不久,安幼舆就能张口讲话了,只听他感叹道:“杀我的是你,救我的也是你啊!”于是讲述了自己的遭遇。


花姑子说:“那蛇精冒充我,你之前迷路时看到的灯光,就是这蛇精家里发出的。”


安幼舆又问:“你怎能让人起死回生呢?你该不会是仙人吧?”


花姑子说:“一直想告诉你,又怕你惊慌害怕。五年前你是不是在华山买了一只被猎的獐子,后来又放生了?”


安幼舆回忆说:“确有此事。”


花姑子接着说:


“那就是家父,之前一直说你是恩人,就是这个缘故。你前日已被冥界安排到西村的王主政家投生,我与父亲就去阎王那里诉讼,但阎王并没有发慈悲。最后父亲甘愿毁掉自己多年的道行代你赴死,又接连哀求七天,阎王这才答应你重返阳间。


“如今我们再次相遇,实属万幸。只是你虽然已复活,但肢体会萎缩麻木,只有把蛇血混合酒喝下去才会病除。”


安幼舆听了恨得咬牙切齿,只恨自己无力擒住那蛇妖。


花姑子又说:“这也不难,只是残杀生灵会连累我百年不能飞升成仙。那只蛇妖的洞穴在老崖之中,傍晚时可以放干草在它洞口焚烧,外面再安排好弓箭手戒备,此妖定可除!”


言毕,又说:“妾身终不能侍奉你左右,实在令人悲叹。然而为了你,我的道行也已损失了七成,所以你也怜悯怜悯我吧:这个月忽感觉腹内微动,恐怕是种下孽根了,不管是男是女,一年后会送来寄养。”说罢掩面而去。


只过了一晚,安幼舆就感觉自己腰下已死,抓挠也没了知觉。于是把花姑子的话告诉了家人。


家里人带人来到老崖,开始在洞口点火,不一会儿,一条白蛇忽然冲出火焰爬行而出,弓箭手一齐放箭,白蛇立时中箭而亡。火熄灭后,有人进洞内查看,发现洞内有数百条小蛇,都被烧得焦臭。


家人回到家,用蛇血混着酒让安幼舆服下,一连喝了三天,两腿逐渐能转动了,半年后就能下床行走了。


后来因想念花姑子,安幼舆又独自来到山谷里,忽然遇到章老太太,她把怀中的婴孩交给安幼舆,说道:“我家女儿向郎君问好。”


安幼舆刚想询问花姑子下落,老太太就转眼消失不见了。


这时打开襁褓看了看,原来是个男孩,把孩子抱回家后,从此终生不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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